□闫振声

“就是嘛，他爹怎么就成了阶级敌人？没死就埋了？这不成了‘六十花甲子，不死也活埋’了吗？我们总不能倒退回到古代去吧？你们村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纪主任紧接着小皮的话发了一通牢骚，不知是因一时交不了人正在气头上还是听说二楞子要活埋亲爹，出于义愤，他显得很不耐烦，很激动。

老放笑笑，说：“你别生气，也不是光俺们村有这样的事，你们天津也有。”

“天津也有？我怎么没听说呀？”纪主任转着脑袋看看老放又看看郝支书，最后把目光落在小皮的脸上。

“不可能。天津是文明城市，怎么会有人干出这么愚蠢、这么野蛮的事？！”小皮连连摇头否认，又紧接着问：“知道姓什么叫什么吗？”

“一个姓纪，一个姓皮，就是你们二位呀。”老放神情变得更加严肃，伸手摁住小皮的肩膀，说：“二位别急，听我慢慢说。”

老放把遣送和接收任和睦夫妇的事条分缕析、掰瓜露籽地说了自己的看法，大概意思与支书刚才说的一样：任和睦夫妇年事已高，在城里有自己的住处，有退休金，可以生活。如果接收了，他们在严家庄，没有亲人，没有亲戚，从小离家，50多年过去了，可以说连个熟人也没有，谁照顾他们？农村是按劳分配，不劳动就没有收获，像他们这类人，无论困难到什么程度，生产队也不能给予救济，他们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等死。老放还强调，所谓“实事求是”，就是执行政策要根据实际情况，不能生搬硬套搞一刀切，那样影响很不好。最后他说：“所以我说你们送任和睦老俩回乡是挖了个坑要活埋他们，俺们要是接收了，就成了帮凶。请你们二位好好考虑考虑，能不能灵活一下，网开一面，给他们一条活路。”

纪主任和小皮先是有气、不满，听着听着身子就挺得不再那么直了，脑袋也耷拉下来。屋里光线变得暗了，大家谁也不说话，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压抑。这样过了十几分钟，郝支书说话了：“纪主任、皮同志，要不这样，先安排你们住下，晚上咱们再慢慢商量。”纪主任和小皮同时点了点头。

“吃住就在老放家吧，他家成分好，又是双烈属，他有个儿子在北京部队上，家里人少，也宽绰。”

纪主任说：“行，郝支书你安排吧。”

午饭前，老放从地里拔来一抱花生，一抱嫩黄豆，大家一齐动手，把花生和黄豆角摘下来，洗净放进锅里一起煮，锅里放了一些盐、花椒、大料、茴香籽。老放说：“你们城里人就爱吃这个，俺们老三小子一家子来了，吃起来没够。”

晚饭是老放下午出门前安排的，还特意找人把闺女叫来帮忙。馍是白面饼和黍面粘窝窝，窝窝面里掺了一些红豆，头上摁了几个红枣，熬绿豆汤，这也是城里人很少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