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4月14日
□黑马
劳伦斯作品的社会历史背景辽远,意蕴繁复,文本内外的共鸣度深广,远超纯文学的边界,成为从后维多利亚时期至今各种人文话语探索与研究的对象,包括文艺批评、哲学、宗教、历史、经济学、性学、精神分析学、后殖民主义批评和女权主义批评等,是二十世纪世界文学的一个难以逾越的高峰,亦是一个独特的文学现象。
从大众阅读的角度来看,劳伦斯首先被视为“爱的牧师”,这一点应该归功于他的最后一部情爱名著《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这部集劳伦斯文学创作之大成的绝唱绝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它恰恰是作者之前20多年文学创作发展的结果,是深思熟虑后的高蹈之作。因此我们有必要站在新世纪的人文高度上对他的情色写作有所肯定方能揽其胜。同时我们应该看到,情色描写的成功绝非仅仅是“情”“色”二字了得,情色文学的写作如果离开了社会、文化、艺术、经济等因素的浑然呈现,就只是情色而已,不成为艺术。如同一场盛筵,如果只有几道珍馐大馔而无仪式与氛围的营造,少了清雅,仅仅是饕餮的餍足而无回味,更无韵味。本文要探索的正是劳伦斯之情色写作何以源于俗欲并超越俗欲而成为了艺术。
多年来翻译劳伦斯的作品,几乎成了我不是专业的专业。身为译者和学者,我其实是整体地看待劳伦斯的创作的,并没有对他的作品进行分类研究,总觉得那样会有失全面。但毕竟劳伦斯以其收官之作《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在世界文坛上引起空前的瞩目和争议,也因此风靡文坛多年且魅力不衰,这自然与小说在性爱描写上的突破难解难分。因此做这样的专题梳理和读解也就是必要的。同时我也感到我现在做的这篇文字是对20年前我国新时期劳伦斯文学研究的奠基者赵少伟先生启动的专题研究的继承和拓展,这是赵先生未竟的一项工作,当初由初涉劳伦斯研究的我接替他写了一篇短序,时隔20载,由我来继续扩展也在情理之中,也许我的写作无法真正延续赵先生的理念,但这项工作还是得到了传承。
谈到继承和拓展,1995年是赵少伟先生第一次选了4篇劳伦斯的中短篇小说编成《劳伦斯:性爱小说》一书,从而将性爱题材列为劳伦斯文学的一个专题进行研究。可惜赵先生确定好选目和译文,序言只写了两段就突发疾病去世。我是在赵先生的夫人沈宁老师的鼓励下为这本小说集写了序言。那篇序言的写作为我此后劳伦斯小说的系统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新的时代让我们对劳伦斯的作品有了贴切的解读,这是人类思想不断发展深化的结果,当然也是多少代人不懈探索的结果。劳伦斯自己也曾写下过十数篇畅谈性爱的散文随笔,从时间上看大多写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创作前后,我称之为写在这部小说边上的激情道白,其中《为<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辩》是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书遭禁后写的辩护文字,对了解劳伦斯的性爱观念至关重要。如果说劳伦斯在小说中是以塑造人物为主,并为人物的言行进行合乎小说发展逻辑的铺陈,因此无法直抒胸臆,而在散文随笔里,他则坦诚、雄辩地道出自己的感想,发出自己对现实的激烈批判之声。这样的声音振聋发聩,是他生命美学的最强音。这样的空谷足音也只有到了后现代时期才能得到愈来愈多的同情和理解,而在他的时代基本是被当作异端狂言而遭到谴责的。
劳伦斯的一系列长中短篇性爱故事美丽奇崛,但绝非水中月、镜中花,那是因为劳伦斯的创作有着深厚的生活底蕴。男女相爱相吸,都很符合“色绚于目、情感于心、情色相生”的情爱心理发展轨迹,而且多生发于真实的社会生活环境之中。即使是《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底层男子与贵夫人超凡脱俗的爱情,也有合理的生活逻辑的暗中衬托。康妮不是娜拉,没有人会质问她出走后怎么办的问题,她是自立的。她舍弃了对查泰莱家族财富的继承,但她并非身无分文,她有母亲留给她的信托金做生活保障。那个猎场看守麦勒斯并非一介赳赳武夫,他是读过大学的退伍军官,有一份微薄的抚恤金作生活保障,两个人应该说都是小有资财的经济独立之人,因此他们纯粹的情爱故事也就不是空中楼阁。他们婚后如果去加拿大开荒,两个人的钱也能保证他们的生活,移民加拿大也是当时很多英国人的选择。
劳伦斯的创作以《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辉煌收官,但我们必须说,这本书不代表其一切,劳伦斯的创作生涯长达20多年,紧张而高产,铸起了一座座文学的丰碑,可谓卷帙浩繁,对这样一个生于底层的文学天才的作品,在华文世界里尚缺乏足够的考量和细读,类似分类的主题研究也就应该不断深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