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俊文

我10多岁的时候学过几年裁缝。男孩子学裁缝在家乡是不被人接受的，很多人认为做衣服是妇女的营生，大男子汉学裁缝没出息。但我不这么看，觉得不管什么营生，能够干好干出名堂就是能耐，就有出息。当然，我的初衷是想掌握一门技艺，混碗饭吃。

当裁缝虽然也挺辛苦，但总比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修理地球要强。而且我学裁缝有个便利条件，我两个舅舅在县城住，是全县数一数二的好裁缝，我母亲的裁缝技艺就是跟他们学的。母亲原本让我跟着她学，但我觉得她做出来的衣服远不及舅舅们做的好，特别是大舅，年轻时在晋察冀军区被服厂工作过，做出来的衣服非常棒，穿着舒服，样子美观，特别是做大衣，堪称全县一绝。

见我决心已定，母亲就把我送到县城舅舅家。我先是跟着大舅学。大舅家天天有人找他来做衣服。大舅给我一把皮尺，让我给来人量身高、腰围等。我量完以后，他还得再量一次。我很纳闷，就问大舅，莫非您还嫌我量得不精确吗？我读过好多年书，数学成绩尤其好，难道还搞不定这几个洋码（阿拉伯数字）吗？大舅一听笑了，说，要论学历我没有你高，我没上过学，只在参军后扫过几天盲。可你别小瞧这几个洋码，它们对做衣服至关重要。量得不精确，衣服就一定做不好，不光浪费布料，增加顾客经济负担，穿在身上也不舒服不好看，还会坏了裁缝的名声。你刚学这一行没有经验，或多或少一定会出现误差，我当然要再量一次，这是对顾客负责，也是对自己负责。

大舅的话让我不仅明白了做裁缝的道理，还懂得了做人的道理。

过了些日子，大舅准备让我拿剪刀裁布料。业内认为，只有拿起剪刀裁布料才算真正的裁缝。可这时我却表示想去跟二舅学，大舅不解，问：是我技艺不高还是不愿意教你？为什么不跟我学了？我说都不是。您做的大衣多，可在我们那个小山村里有几个穿大衣的呢？乡亲们天天下地，穿着大衣怎么干活？没人穿又有谁找我做大衣？二舅做的是上衣和裤子，都是乡亲们每天要穿的衣服，需求量更大，我的手艺也能用得上。

大舅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把我送到二舅家。二舅的手艺与大舅不相上下，但他在另外一个单位上班，当裁缝是业余的，不像大舅就在被服厂工作。遗憾的是，学了一段时间后，二舅突然调到外地工作，我不能跟着他到外地，只好回到老家跟着母亲学。母亲当然尽心尽力，倾囊相授，但却长时间不让我拿剪刀。我很生气，不拿剪刀还算什么裁缝？后来母亲道出了原委，她怕我一剪刀下去把布料裁坏了，咱可赔不起。我理解母亲的苦衷，就选择一些短裤短袖衣服裁剪，一直不敢上手长袖长裤衣服，所以，直到我到保定上学离家前还只能做些短裤短褂，家乡人称之为“小衣服”。村里人知道我这点能耐，就送我个绰号：小裁缝。

离开家乡几十年了，我再也没有摸过皮尺和剪刀，现在连“小衣服”也不会做了，但“小裁缝”的绰号却保留了下来，偶尔回次老家，村民们见到我还说，快看快看，那个小裁缝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