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

2024年03月15日

□陈喜明

村子中间是十字街,从十字街往南,原来村里的戏台在长江家后头。那儿现在还是空地,四周长着好些枣树,那几棵大的我记得,这些小的都是后来滋生出来的。这块空地原来比四周高出一米多,是一个南北长、东西稍窄三间房那么大的土台子。现在台子不高了,反比四周低,是因为四周的人家盖房时地基垫起来,高了很多。

戏台还是戏台的时候,只是过年用一次,平时就闲着。因为平坦,孩子们也上去玩,翻跟斗打飞柴(侧手翻),麦秋大秋的时候,附近的人家也晒麦子、撂粮食。

别的村也得有戏台。有讲究的,不只是个土台子,还要垒上台阶,上下方便,地面夯实,搭上顶子。我村这样的不多。那时候过年,村村排戏演戏。要说娱乐,大人们除了赌钱、打扑克就是串门唠嗑,小孩子们就是满大街跑,玩游戏。过年除了吃、穿在物质上体现之外,演戏是村里最大的一项活动。

演戏不是现在才有的,是老辈子传下来的。

小河照是姥姥家的邻村,离着一里多地。小河照的戏有名气,有名的剧目是《小二黑结婚》和《小女婿》。年年演戏的时候,三里五乡的都去看,当闺女时候的老妈戏瘾最大,场场不落,不知道是看的遍数多了还是脑瓜好使,戏里的人物情节她记得特别清楚,好些唱段都能唱下来。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家有了收音机,里面一唱这两出戏,妈妈就跟着唱。

演戏的都是村里的人,平常素日里下地劳动,冬闲了演戏。三里五乡的村民大多认识,那几个主要演员就更不用说了。人们见了面免不了开玩笑,闹着玩。演员的真名不知道叫什么了,只知道戏里的名字。赶集的时候碰上会指指点点:这个是王寿昌,这个是陈快腿。有时候耪着地呢,一个说:刘巧儿,你看,赵柱儿来了。有的问:香草,你女婿还尿炕不?逗得大伙嘎嘎地乐。戏里的两口子生活中不是一家子,有时候难免犯小心眼,闹误会。没结婚的青年有的因戏生情,成了一对,这不新鲜,成了好几对呢。

到我记事的时候,各村都唱样板戏,我们村演的是《沙家浜》。

秋忙过后,地里活少了,人们张罗着排戏,不仅演员是本村村民,伴奏的也是。真不明白,平时种地的乡亲还会二胡、笛子、锣鼓、镲,服装、道具、布景也做得跟真的一样。

隆冬时节,天气很冷,人们吃了饭早早聚到戏台前——得提前占地方,晚了就得站到远处或是边上了,看不真。戏台前点着两只100度的灯泡,一只挂在枣树上,一只挂在一根大竹竿上。两只灯泡亮起,空气中仿佛飘着白霜,煞白煞白的。灯光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呼朋唤友,谈笑风生。戏台两侧和后面挂着布帐子,正面垂下巨大的紫色灯芯绒幕布。演职员在幕后紧着准备。

长胜的姐姐从幕布后面走出来,她是报幕员,很认真地站直,报幕:“春节演出现在开始!”

人们安定下来。

幕布拉开。哈!拉幕的那不是小林子和小良子吗?嗖嗖跑得挺快。伴奏的坐在戏台右边,那不是学校的老师吗?孩子们很惊奇。老师们除了教课、打篮球,还会乐器。吴老师腿上铺着块革布,胡琴竖在大腿上;另一个吴老师整理着笛子,那笛膜是新从苇子里面剥出来的;教体育的曹老师面前架着小鼓,那小鼓倍儿硬,发出铜铁般的声音。

我看不明白演的是什么,就看着那棵大树好看,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绿森森的。记得最深刻的是演伤病员小王的大宝,光膀子穿着夏天的小褂,还敞着怀。他不冷吗?

一场完了就拉上大幕,拉几回,国立就该出来了。他妈就在下面喊:“瞧啊,我们国立该出来了。”国立跟黑子的二哥穿着演出的衣服走到戏台前,说了一句戏词就下去了。

工夫不大,大勇他们就上来了,一个跟着一个地打飞柴、翻跟斗,真利索。一到这儿,戏就快完了。

散场了,大人抱着孩子,孩子拿着小杌床,愉快、兴奋一直延续到人们的梦里。剩下戏台,空荡荡、孤零零、冷清清地坐在寒夜里,看人家过年,看春去春回,盼着再次热闹。

戏台上一夜就是一年,戏台下一年是365天。村子就是一座戏台,一年又一年,上演着一出出生动、真实的大戏,诉说着人们的喜怒哀乐,苦辣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