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18日
□钟芳
“补天之手,贯虱之睛,灵慧虚和,心细如发。”这是明代周嘉胄在《装潢志》里对古书画修复师的形容。古书画修复并非易事,它不仅是一门手工技艺,更是一门科学。一位古书画修复师,要使那些残缺、破碎的古书画重获新生,需要有古典文献学、档案学知识,还可能用到化学材料分析及历史、生物、考古、书法、美术、少数民族语言等学科知识,并且能坐得住冷板凳、耐得住寂寞,可说是一种修心之旅。资深书画修复师张孝宅的《书画修复六十年》一书就为我们很好地讲述了这方面不为人知的工匠故事。
张孝宅是中国美术学院特聘教授、浙江美术馆高级文物修复师。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从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了杭州西泠印社从事裱画工作,师从有“小扬州”之称的修复名家陈雁宾,跟着师傅做了三年多的学徒后又经上海博物馆、故宫博物院学习培训,技艺渐晋。1966年,张孝宅接触到了人生的第一件出土文物——“北宋丝质绣花经袱”。这件经袱由于埋在塔基下近千年,已与泥垢黏连,如被水渗透的草纸一样酥而霉,既无法剥也不能碰。张孝宅师徒俩思前想后,最终用自创的“热气渗透法”成功修复了该经袱。这项文物修复创新技术获得了国家文化部颁发的全国文化科技成果奖。
在这60年里,张孝宅心无旁骛,静心钻研,埋头伏案修复作品,总结出一套修复及装裱各种纸本、绢本以及破损、霉变、虫蛀的出土和传世文物书画的特种技术。他完成修复的书画遍及唐宋元明清各朝各代,如后唐五代黄筌的《花鸟图》、宋代马公显的《竹阴闲坐图》、元代赵孟頫的《牵马图》、明代蓝瑛的《雪山行旅图》、明代文徵明的《书法长卷》、明代唐伯虎的《仕女图》、明代董其昌的《山水图》、清代黄慎的《老翁图》等濒临毁坏的珍罕古字画,让一件件国宝的原始风貌重新展现于世人面前。
该书以独特的纪录片式镜头将作者古书画修复60年生涯从学艺开始到修复各类古书画文物的故事娓娓道来,虽朴实无华,但却是一位书画修复师在文物保护征途上的真实感受和动人事迹,其对修复工作的专注和执着将工匠精神诠释得淋漓尽致。此外,书中还有不少篇幅探讨书画修复材料的重要性,并对多种修复技术的研发以及修复中使用的溶剂成分、温度等进行首次揭秘,更深将书画修复师与著名书画家和收藏大家的交往细节一一呈现。
在张孝宅的修复生涯中,最漫长的一幅作品是修复明代画家吴伟的5尺绢本《三老图》。《三老图》打开后的情况很糟糕,它已被岁月侵蚀得千疮百孔,曾经遭到破坏性修复:原裱画者用颜色纸以“贴膏药”的方式补画,留下数百条密密麻麻的印痕,原作面临损毁的危险。回忆起这段修复经历,张孝宅记忆犹新:“当时将从全国各地名师那里学来的修复经验和自己摸索研究出的技术都用上了。从揭纸背、寻找绢本修补到滚浆加固……这场浩大繁复、步步惊心的修复工程整整持续了两年。那年的大年三十,我依旧在修复室里工作,直到完成修复,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云中君和大司命》是国画大师傅抱石于1954年创作的一幅水墨巨制,描绘的是屈原《九歌》中的两个神话人物。最初打开时,整个画面严重变质,黑霉连积成堆,破损程度令人堪忧。张孝宅接下了这项修复任务,制定了修复方案,拍照存档、分析测试、去污除霉、染制补纸、进行补缀……每一步都马虎不得,严格遵循“修旧如旧,抢救为主,最小干预,过程可逆”的基本原则。其间,张孝宅须得小心翼翼、屏息凝神,一个喷嚏、一次深呼吸都可能让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时间在指尖流淌,斑驳的古画得以重现昔日光芒,延续其应有的文化命脉。
“择一事,终一生,不为繁华易匠心。”张孝宅用60多年的实际行动很好地践行了这句誓言。文物古籍修复对他来说是一份有情怀的伟大而艰辛的工作,他深知做好古书画修复对于赓续中华历史文脉、传承民族记忆至关重要。正是一双双化腐朽为神奇的补天之手不断接力,那些卷帙浩繁的故纸才得以延寿千年,那些考古堆里泛黄的卷册才能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