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7月03日
(本文图片由AI生成。)
从前,我经过这棵古树离开村庄,而今又从这棵古树旁回到家乡,住进康养小院。轻拥沧桑,笑语流年,我在一顿顿粗茶淡饭中归于平实。
□程慧敏
年少时我很顽皮,不安分地奔跑在大街小巷,玩耍于坑塘谷场。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畦一埂都是那么熟悉,闭上眼睛都能轻松找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年轻时,我的心仍不安分,仍有一股孩子气,总觉得熟悉的地方平平无奇,没有景色,没有新异,满心向往远方,想象远方有繁华城市,有美好生活,更会有壮观人生。
高考制度恢复后,我重返学校拼命复习功课。天遂人愿,我走出了村庄,跻身城市,幻想着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我在喧嚣闹市中闯荡,在纷繁复杂的环境中打拼,斗转星移,曾经的幻想如天边的云彩,绚丽而遥远并渐渐飘散。
当年为凑钱在城市买房,我将农村的老房子卖掉,如今,家乡那一抹熟悉感只能出现在梦里。岁月在生活的千疮百孔中流逝,我失去了最初的单纯,失去了最初的偏执,失去了最初的狂热,也失去了最初的脾性。最后,一本光荣的退休证让我离开了为之奋斗几十年的工作岗位,唯一没有改变的是一口浓浓的乡音。袅袅乡音扯落我眼底的泪,思乡的心犹如一粒浸满水的种子,膨胀起来。
哪曾想,有一天我接到亲属信息,村里借力乡村振兴,打造康养旅居新业态,启动“医、康、养”相结合的惠民养老项目,将闲置的住宅及宅基地统一规划修整,建成民宿小院,主要承接城市有康养需求的活力老人,城市异地养老有了新选择。
欣喜若狂,立即动身!又回到故乡,虽然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之感,但故乡是命运的源头,是人生故事的开始。茫然不觉中,我走了很久,无数次在不同地方仰望天空,故乡的云依然美丽无暇。
我长租了一座小院。小院是在一块旧宅基地上重新建造的,七分地见方,北面临街。从大门进入,宽敞的方砖路直通南墙,路旁种了两棵玉兰树,树下放着一套石桌凳。小院东北处建了一座二层小楼,水电暖等基础设施和城里没啥两样。东面盖起一排平房与小楼相连,东房屋顶上用镂空砖瓦围砌成一个露台,一把遮阳伞固定在露台中央,伞下的藤制桌椅轻巧简约,与遮阳伞相映成趣。小楼二层屋门直通露台。院子西面是用砖块分出的几畦小菜地,可种些花卉和时令蔬菜。
有时在书房看书习字,沉淀身心;有时在石桌旁或露台上独酌自饮,感受香气缓缓浸润的恬淡心境;有时轻舞太极或闲庭信步,任时光在活络筋骨中慢慢流淌;有时种菜养花,躬耕劳作,尽情呼吸家乡泥土的气息;有时与友人品茗闲话,回忆童趣过往……
从大门出来便是村子主街,是一条从村西头贯通村东头的大道。每每走到村子中央,我都会停一停。小时候,这里有一座戏台,坐北朝南,戏台前面是一个小广场连通大街。街道南侧是一口水井,砖砌的井台上,三根结实的木杠支撑着缠绕粗长井绳的辘轳头。当夕阳斜洒下余晖,这里便热闹起来——村里人都要来这儿挑水,有说有笑,依次摇动吱吱呀呀的辘轳。孩子们在小广场嬉戏打闹,围着卖杂货的小推车转来转去。推车上的货物用细铁丝网罩着,车辕一面有一个像帘子一样能开合的小门,里面有针头线脑、蛤蜊油、各色糖块、皮筋、跳绳等。记得有一次我得到家长奖励,买了一块橘瓣软糖,软糖表面粘有白糖。我先是捏在手里欣赏,再放进嘴里。那时我还从未吃过橘子,还不知橘子的味道,能吃上一块软糖,甜味能回味一年。
冬闲时,村里的戏班子聚在一起排练样板戏,排练演出都在这座戏台上。我们几个儿时玩伴似乎都感觉不到寒冷,整天混进戏班子里看热闹,至于台词,我们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寒气还未消退,打铁的父子俩便从山东来到这里,在小广场西侧一隅支起火炉,打造生产工具。拉风箱声响起,一股强大的气流催动熊熊的炉火。父亲一手用铁钳夹住铁坯翻动,一手挥着小锤。儿子抡着大锤,敲击声响起,铁砧上火花四溅。
如今水井已不见痕迹,货郎行当也消失了,过去的农具陈列在村史馆和县博物馆。这里建起了老年活动室、农家书屋,还有小卖部、超市等,村“两委”也在这里办公。
顺着这条街向东走到村子尽头,路北有一棵茂盛的大柳树,村里人为保护这棵古树,在其周围垒砌了一个圆形护台。高大粗壮的树干依然彰显威严,苍劲古拙的枝条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空,树冠荫蔽烈日,给人们带来清凉和慰藉。暮春时节,空中柳絮纷飞,阵雨过后,毛絮被埋在土里,年年如是,飘落的过往也被一起埋藏。这棵树见证着村庄的繁衍生息。
古树下经常有老人伫立远望,那一定是在等待即将归来的儿孙。他们知道,从这里出村,有十几里外的县城,还有公交车连接着更大的世界。
从前,我经过这棵古树离开村庄,而今又从这棵古树旁回到家乡,住进康养小院。轻拥沧桑,笑语流年,我在一顿顿粗茶淡饭中归于平实。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故乡小院是我安放心灵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