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0月25日
□韩占江
记忆中有一天傍晚,大哥做了一支烟花,就是俗称的钻天猴。可是它太大了,比我的胳膊还粗。那么就有一个问题,要用多么长的杆子做尾翼,才能让它飞上天去。
大哥在院子里找来找去,找到一棵葵花的茎秆。这茎秆比房子还高,大哥把烟花绑在葵花秆上,竖立起来,可无论如何也够不着。怎么燃放呢?他只好将葵花秆靠在院墙上,再沿着梯子爬上院墙才终于点燃了。“嗤啦”一声,烟花拉着长长的啸音钻入夕阳的余晖,不知所踪,却惊骇得半个村子狠狠一颤,许久才重又鸡鸣狗吠。因为放了寒假,田里又没有活计,大哥有的是时间研发这些物事。
最幸运的是那支葵花秆。它在整个夏天疯狂生长,努力地想要接近太阳,这一刻终于实现了。
在乡下的庭院里每年都要种几棵葵花,这些葵花一到夏季就越过篱笆或者低矮的院墙探出头来,向着主人也向着路人微笑。尽管年年留种,年年种植,却不见它退化,反而越来越高大。可是也只高过屋檐便停止。等开花结籽后便低下头,将整个身体藏在屋檐下面。这样,在接下来的时间,无论多么大的风雨都不会将它吹倒。
我家的葵花总是种在东墙下。春天刚发芽时需用砖头围护,以防鸡和兔子的祸害。夏天就不必,因为它已经长成亭亭的小树,更用宽大的叶子遮出一片阴凉来。然后,这葵花的“森林”马上被兔子和鸡霸占,并划分出各自的领地。当然,它们霸占的只是阴凉,花朵依旧属于人类和天空。母鸡在葵花下刨出浅坑做“浴池”,正午时,它们扑进去,羽毛沾上细土再“扑簌簌”抖落,如此三番,身上凉爽了才酣然入睡。兔子呢,人们都喜欢看它用前爪洗脸,觉得滑稽可爱。它就每天在葵花下面洗脸,竟至疏忽了领地,结果就是它的领地上不久便布满了浅坑。正当人们为兔子鸣不平,决心轰走母鸡时,却意外发现,兔子已经将土洞挖到院墙下,甚至在里面生出一窝幼崽来。
葵花终于成熟。娘用镰刀将花盘砍下,以极快的速度剥落种子,拿到屋顶上晒一晒,藏起来。茎秆先不管,反正没什么用处。从春到夏,从夏到秋,这些葵花仿佛只是一种花卉,是同紫茉莉、夹竹桃一样招蜂引蝶、打扮院落的,从来没有人想着去剥来吃,连小孩子都不想。
秋天,大姐去田间打草,有时候带回几棵拳头大的葵花球,这是大田里遗落的。因为是从葵花叶腋中长出来,实在太小,小到撑不开盘子,主人便将其遗弃了。大姐回家,将葵花球一一剥开,竟然剥出一大捧葵花籽。晚饭后娘用铁锅炒熟,在炕席上均分成7份。我挑了一堆最大的,然后是二姐、大姐、大哥。剩下的三份实在分不出大小,也不必再分,爹和娘抓几个尝尝滋味,就去灯下忙碌了。
姥姥将余下的葵花籽归拢在一起,藏到被摞下面。大哥、大姐将自己的一份装起来匆匆出门,再回来兜里必定一粒不剩,因为他们都有许多好朋友可分享。我当然有朋友,可是我不想出门。无论我如何忍耐、如何发愿立誓都忍不住要将兜里的葵花籽吃完,否则就没有别的心思。结果就是,第二天大家都没葵花籽了。
怎么办?我们就去偷吃姥姥的。有时候大姐干脆就不写作业,专门陪着姥姥说话,一边说一边吃。二姐不偷吃,她总是在夜间馋极了才从自以为隐秘的炕席下面摸出几粒打打牙祭。几天后,我们将姥姥的葵花籽偷吃完了,二姐居然还有,于是又开始偷吃二姐的。直到被摞、炕席下面一无所有,甚至连地上的葵花籽皮都被娘打扫得干干净净,葵花籽的味道终于消失了,所有人都不再想这件事。可是在许多天以后,偶尔翻衣兜,竟然翻出一粒小小的。我无比确信,当初吃完最后一粒葵花籽,我曾经仔仔细细地在口袋里搜寻过无数次,都没有发现它。这一粒葵花籽简直是上天赐予,要令我再次回味那份香甜的,自然要万分珍惜。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剥开,极其慎重地送进嘴里,一下一下地慢慢咀嚼。
我家的葵花籽要等到腊月三十晚上,娘才从某一个瓦缸里捧出来,在灶台上细心炒了,留到第二天招待拜年的人。那几株葵花终于要实现自己的价值了。
插图 四月